永别了,亲爱的阿嫲

嘿,没想到再次记录还是有关于她。
快一年了,我知道需要时间去消化,去淡忘。但是这一年的好多个时刻,我总是能想起很多回忆,紧跟着的是眼眶一红。
我之前想过把她的一生整理一下,我怕多年后的我会忘记。那是我年年都能听到的故事,但是当我开敲的时候却发现我记不清了,敲了一半的文,已经搁置了很久了。
没有了阿嫲这个树洞窗口,我感觉自己真的像飘在无边的海里,抓不住一根浮木。

我小时候基本都是阿嫲在带,两三岁的时候爷爷去世了,阿嫲带着我去顺德找爸爸妈妈,小时候我坐车可晕车了,每年回老家,坐在大巴上,阿嫲总是给我指着车窗外的房子,让我找,谁的房子上还有小房子啊,分散着我的注意力。到了弟弟那会,他也晕车,阿嫲就会让他一路上找窗外的挖掘机。那会没有注意到,其实她也很晕车。

我小时候经常肚子疼,阿嫲说照片子都看不出什么问题,肯定是泡泡糖吃过了。
记忆里的那天阿嫲煮了我爱吃的通心粉,那是很普通的煮法,水煮加了点调味,已经忘记了是什么味道。刚端上来,吃了两口,我叫吵着闹着说肚子疼,印象中好像很严重,阿嫲就把在上班的爸爸喊了回来,带我去医院看。也就是那天,我人生中第一次拍片子,我记得很高级!可结果钱花了,啥也没查出来,我也不疼了。但是我时不时的闹疼,以至于我成长一路上,家里给我说的就是,我肠胃特别差,阿嫲说都是小时候吃泡泡糖沾肠子给搞坏的哈哈。

阿嫲说我小时候很馋,每次出去市场买菜,自己就跑去面包店要吃面包,不买就在地上打滚(说这个的时候我打死不信)。但是我记忆中有一次在半路上撒泼打滚,可能也是因为这类事情。

好不容易阿嫲带到我要上幼儿园了,那时候爸妈帮我报了小小班,我开学第一天在校门口死活拉着阿嫲的手不愿意放,哭的很厉害。就这样我又被阿嫲带在身边几年,直到了大班。

后来的几年,阿嫲经常奔波在小叔和我家,帮带弟弟妹妹,那时候我们租了个很大的房子,夏天在客厅铺张凉席,我跟阿嫲一起睡午觉,她会用葵扇给我扇风,讲着故事,那是个很可怕的故事。

从前一家子人,有两个小孩子,一个姐姐,一个弟弟,爸爸妈妈出去工作,出门前叮嘱,不要给陌生人开门。两姐弟两个人晚上在家,听到了敲门声,姐姐问是谁,门外响起一个女声“我是你那个那个亲戚呀,你爸爸妈妈叫我来陪你们睡觉”,姐姐开门了,那个山人婆(阿嫲说是山里吃小孩的妖怪)就装着亲戚的样子把两姐弟哄上床睡觉,黑麻麻的房间里,姐姐听到了吃东西嘎嘎脆的声音,姐姐问:阿婆你在吃什么?山人婆说:哎呀,摸摸床有黄豆吃,这里摸摸又一颗,那里摸摸又一颗,你快睡觉。原来那时候山人婆在吃弟弟,就这样姐弟都被吃了。

这个故事伴随了我、弟弟妹妹、哥哥姐姐们整个童年,后来网上看到原来很多家里老人都会讲这个类似的故事,版本很多。

后来我们家养了狗,那种小土狗,生了好多小狗狗,但是生完没多久就出去玩被毒死了。遗留下刚出生不久的小狗狗,也是阿嫲自己买奶粉,在院子里做窝,一只只喂着长大。我记得那会还是冬天,小时候的冬天特别冷,能听到冷冽的寒风呼呼刮着,阿嫲总是半夜起来给小狗们喂奶。

变故在我还是三年级的时候,我在上学,下午班主任就喊我收拾东西,说妈妈来接我。我一脸懵的跟着妈妈回家收拾东西,然后直奔小叔家,阿嫲那时候已经搬过去小叔那边,因为最小的弟弟出生了。小叔要回老家给祖先们报喜,回来途中遭遇车祸,就这样阿嫲失去了小儿子。在这个事之前,阿嫲被小叔家的狗咬伤了腿,还在打狂犬疫苗呢,我印象中咬的很伤,脚背一整块肉被咬掉,都露骨了。

那晚我跟奶奶睡,半夜听着隔壁邻居的机器响声,隔壁是卖肠粉的,那时候不知道多少点,声响挺大的,我在黑暗中睁大着眼睛,内心害怕,那一晚格外漫长,我不知道阿嫲那晚睡着了没有。
第二天我们所有人就回了老家,到了老家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,那时候意识不到死亡,只知道身边的人都在哭,我也跟着哭。
就这样阿嫲跟小婶一家就留在了老家,而我们一家一直留着了顺德,每年过年回去。

初中那会我很叛逆,离家出走了一周,后来是爸爸报警才把我找到。我回家收到阿嫲给我写的一封信。阿嫲没读什么书,她说家里人小时候就打算抛弃她,是她命硬,被丢弃在外面还存活下来了,她妈妈舍不得她,还是把她捡了回来,所以家里根本没怎么给她上学。但是她是我们村出了名的有文化,因为她爱看书。
满满一页纸,是阿嫲歪歪捏捏的字,她说她很久没写字了,人老了还老花,但是看着我当时的情况,不得已写下了这封信。她说:她那乖巧懂事的孙女怎么变成了这样,是网络害人还是怎么回事,让我少看点手机,不要学坏了。那封信我之前夹在了某本书里面,现在不知道已经在家哪个角落了,也许已经不见了。

她总是对我寄予厚望,而我总是对她心存愧疚,也让我倍感压力。她的孙女真的很普通,她希望我们家能出个大学生,那时候的大学生没有现在这么多,最终我也只能读到大专,但是她总是说我很厉害。

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,阿嫲开始病了,尿酸高,血压高。住了几次院,最后还是跟一个摆摊的人买了偏方药丸,吃着维持了很多年。止痛药会有依赖性,吃得越多越不好,她身体一年不如一年。跟她打电话她总是无奈的说,死了算咯。我知道人在病痛的时候真的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安慰到的,后来我只让她看开点,病其实很看心态的,直到她最后一次住院,我也是这样说的。

那年我初中,有个寒假作业是需要拍一张全家福,我年前早早就跟她说了,也正好那年家里的宗族祠堂翻新好了,我说到时候去那里拍一张吧。之后的每一天她都问我:阿敏,你又说要拍全家福。
大年初一吃完早餐,我还在想什么时候集齐人去拍照的时候,她已经赶着我去祠堂,她已经帮我通知好人到祠堂拍照了,就这样我们有了她人生中第三张全家福,第一张是她和她自己的家人,第二张是她和她的老公子女,那是老房子入伙后拍的。第三张是她和她一手照顾成长的家。
那时候拍照她比谁都迫切,对我来说是完成作业,对她来说那是纪念意义非凡的一刻。可惜的是,当年的照片只剩下一张全家福,当年跟她的合照已经不复存在。

前几天我问我妈,我的厨艺似乎不像你们,我怎么这么会做饭呢,我妈说那是你阿嫲教的。是啊,是阿嫲从小就教我的厨艺啊,可我已经不记得她做的饭的味道了,但是我知道很好吃。她知道我爱吃艾糍,有几年我回去她都会准备好材料,等我回去就能吃上热乎的艾糍,后来她手使不上劲,最后一次做艾糍,是她在旁边指导我的。

在她离开的前几年,我是给她打最多电话的人,我有什么事都跟她说。很高兴的是,她的手机是我买的,她有什么需求也会跟我说,她分辨不了的事,她会优先问我,也许在阿嫲心里,我也是她的精神依靠。
但终究不是陪伴,因为我也会有很忙的时候,也会长时间没跟她联系,这个时候她也会小心翼翼给我打来电话,问我是不是很忙,会不会打扰我工作。我会想扇自己两巴掌,在没有人陪伴的时候,阿嫲是不是就一个人傻傻的坐在门口看着车来车往,人来人往,脑海里一次又一次的回顾着这艰苦的一生。

这也许会是我最后一次记录有关于她的文,人总要向前看,我也要适应她不在的事实。这些回忆终究会陪伴我一生,记录只为了我不要忘记,我依旧会很想我的阿嫲,就好好告个别吧。
抓不住浮木,那就自己努力飘着吧。

发表评论